想到2015年9月出国至今已经3年没回国了,未来5年内也十有八九不会回国过清明节,回到已故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安葬的地方,去给他们磕个头。爷爷应该是98年间去世的,那是我尚小,也没住在一起过,因此并没见面几次,奶奶据说是80年代初去世的,我都没见过;长大后,从爸妈那儿得知,自己小时候3岁以前,是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的,因此跟他们的生活交集多一些。根据我现在对美国出生的小孩子学习语言的观察(比如学习粤语等方言、英语、普通话、西班牙语等,一方面来自家长,一方面来自学校),假设我1岁学会讲话的话,我这方言(江淮话,或称黄孝片)也应从外公外婆习得。一想到十几年前,小时候,讲着同一口方言和外公外婆愉快地交流的场景,等我长大、明事理、考上大学后,他们却已不在,一股伤感涌上心头,于是谨以此文怀念我的外公外婆。
自打我开始记事起,我的外公外婆就已年迈步入古稀之年,因我爸我妈都是在各自家里排行最小,比如老爸那边上有一个大哥和四个姐姐,老妈那边也上有四个姐姐,如果只计算活下来的孩子的话,因此均算是老来得子。很遗憾,两次,我都没能在这俩老人临走前,见他们最后一面,更别提遗言了。
2007年夏日,还在学校上初二,突然班主任语文老师叫我出来教室一下,跟我说你妈打来电话说你外婆过世了,赶紧回家。听闻此消息,便立马背着书包离开教室回去了,然而当时还不知时间的重要性,路上耽误了些时间,等我赶到外婆家的时候,并没能看到外婆是被安放在了哪里,没见着最后一面,却见到了她所有的女儿和女婿们以及外孙(女)们等聚齐在一堂。当时一楼的声音有点嘈杂,我想静一静,缓步走向二楼,我小时经常去外婆家在二楼玩耍,此时二楼早已灰尘密布,无人清扫。找了个台阶坐下后,便开始回忆慈爱的外婆。可能是自我放大效应,我一直觉得外婆是最疼我的,在这么多外孙(女)之中,自己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孩儿。那天下午,突然注意到了同样日渐苍老的几个姨妈们,有的也早已银丝遍布。她们的妈妈在这一天去世了,也流下了眼泪,虽然她们早已离家成人建立了自己的家庭,甚至大姨的大儿子的女儿才小我不到两岁。外婆生前很早就开始驼背了,起码在我记忆中一直是,年纪大了,身体萎缩得厉害,但是就是这样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可以想见,无数次把儿时的我从睡梦中抱起来上厕所,给我洗漱,尤其是看到新当父母的同事和同学讨论养小孩期间,跟我谈起他们晚上睡觉是多么辛苦时,就更加明白他们二位老人是多么的伟大无私,什么叫含辛茹苦。早些年外婆做了一次手术,大肠坏了,不能使用,但她依然坚持自己照顾自己,不过不能吃太硬的不好消化的食物,老妈常买些豆腐花过去以当食物,还有旺旺雪饼等。外婆常给旺旺雪饼我吃,瞬间就被俘获了。她还在厨房炒过芝麻给我吃,香喷喷的,用一个木制的方形碗盛给我,那时候的热乎乎的芝麻吃起来是真的香甜。还吃过她亲自下厨煮的鸡蛋粉丝汤,满满的一大碗,非常实在,汤都快被干活食材占没了,土鸡蛋打出来的蛋比后来市面上买的洋鸡蛋要更黄一些,味道也更好,不知如何做的,反正就是闻起来特香。还有用瓦罐炖出来的鸡汤或排骨藕汤,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浮油,鸡腿总是盛给了我,已经记不清小时候吃了多少鸡腿了。小时候常尿床,外婆常需要为我洗床单,第二天早上起床便看到晾衣绳上多了一堆我的“杰作”。而跟外婆的聊天内容,至今竟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不记得对我有啥期望和嘱咐了。
2011年春季,还在武汉上高三,据爸妈说当时为了不影响我准备高考,因而没有告诉我外公在5月份已经去世的噩耗。等我6月高考结束后,他们才通知我外公已去世了1个多月了,可惜当时我都没有选择的机会,未能去见他最后一面,这世上我唯一的敬爱的祖辈至亲了。外公长得很高,七十多岁时身体萎缩地厉害,可仍有1米七多,据说年轻时有1米八几,听他跟其他老人聊天时得知他年轻时是吹喇叭的。记得小时候,他穿着那双大皮鞋,大手牵着我的小手,带我去了好多地方,比如一路走了几千米长达1个多小时的路去大姨家玩,去二姨家的小区找他认识的朋友串门。老爸给他买了把二胡,他经常拉二胡,二胡还要上松香,一侧蒙着蛇皮,他一度想教我,可惜我当时对乐器不感冒,并没学成。他还给我唱过好多歌,比如革命歌曲《没有共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还有其他民歌,现在还能回想起他抱着我,打着调子,唱着“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向四方,百鸟齐飞翔”,长大后才知道这首歌是内蒙古民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他带我去看戏,小时候去看戏好多场都是他带着去的,虽然并未曾听懂过一句,但热闹的场景在;还给我买东西吃,有次发烧,也是他带着我去打吊针,吊完水后,当天晚上继续在外公家睡觉。后来他被检查出有青光眼和白内障,果然没过几年就双目失明了,靠一根拐杖摸索行走,再加上外婆的离去,从此世界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我的脸了,只能听声音了。中学时期每次放长假回去看望他,跟他说会儿话,他都非常高兴。后来他听力也下降了,需要很大声音跟他讲话才能听清。当我步入青春期后,性格变得有些叛逆和冷漠,有时候便觉得讲话费力而不愿去和他说说话了,悔恨当初不知珍惜和他的共处时光,殊不知这可能是他生命的倒数的日子了。
小时候,每逢中秋佳节,妈妈会买个月饼带过去一家三代人共享,搬出几把小板凳坐着,看着天上的圆月,聊着天。小学六年期间的各种考试第一第二的奖状和其他荣誉等,一从学校带回来,便马上贴在外婆家堂屋的正面墙壁上,每个来外婆家的亲戚都能看到之,她和外公都感到非常自豪和欣慰,“你看这是我家小外孙的奖状”云云。小时候常去外婆家,去蹭饭蹭吃蹭喝,有时候能待上一整天,看着日落,晚上还在一间卧室里一觉睡到天明,等到清晨的太阳晒到屁股了才爬起来……可惜当时太小而并不太明白他们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后来回忆起这些生活的点点滴滴才逐渐明白,他们是多么疼我,给予我最无私的爱。怀念当时没有今天如此丰富的电子产品的日子,跟和蔼慈祥的两位老人呆一块,就能安度一天,那个时候快乐是容易满足的,从没觉得无聊。没念头,像现在跟些许户外爱好者们一样,到了长周末,琢磨着驱车或乘坐飞机数小时去到千里之外的城市或国度或小岛以览自然山水风光。
人之将老,疾病缠身,又是生活在黑暗之中,孑然一身,部分亲人逐渐疏远,想想外公的晚年生活境况都深深觉得并不容易,然而当时的自己也并没能去做出改变,想明白这些事情,代入并理解祖辈的生活,去关心照顾他。然而他们的离去是不可逆转的,十年过去,留下的却只剩残缺的记忆片段。让我想起台湾作家龙应台《目送》一文结尾出写到的,“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当时的场景是作者她还在台湾教书,去医院推着轮椅上的父亲,最后轮椅被护士接过去,父亲的背影没入门后。外公外婆就像文中作者的父亲一样,他们年迈的身躯日渐消瘦佝偻,最终背影消失在晚年居住的那栋屋子里,而其一生都一直在默默地养育着子子孙孙。